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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母殇】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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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刻的我恨不得自己是个手眼通天的特务间谍,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下安放一个窃听器,就如谍战剧中经常出现的场面,一边远程望着两人的动向,一边听着他们的交谈信息。可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终究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,我只能在数米外静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。

他们表现的非常和谐,就像是两个约好在此谈业务的甲乙双方,你来我往间,就敲定了某些意向,达成共识。我拿起手机隔着两层玻璃,将这一幕拍了下来,同时注意着对面的动静,生怕被发现什么。

倏然,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音,我一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——‘到学校了吗,怎么不说一声,报个平安?’。我只是匆匆瞥了一眼,然后抬头望着对面的橱窗,某一瞬间,我真的觉得被揭穿发现了。她手中握着手机,刚抬头,又和那个叫胡志平的男人说着什么。

我手指有点颤抖,打了好几遍才发出微信——‘已到学校,忘了打电话给你说。’很快,她就回了个‘好’,结束了此次简短的交流。

两人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,胡正平全程嬉笑着脸,似有讨好之意,母亲则不假辞色,没啥表情,有些冷冷淡淡,大部分时间都在听胡正平眉飞色舞的诉说着什么,些许时候主动张嘴回复作答。

直到母亲站起身挎着包作势要走,胡正平才收敛了刚才那副谈笑风生的表情,也半站起身子,弯腰伸手拦着想要离去的母亲,另一只胳膊朝着对面的长椅让其坐回去。两人的嘴都在张动着,互相诉说着什么,母亲最后还是被劝了回去,重新坐在了长椅上。

而胡正平从西服兜里掏出手机,低头摆弄了两下,将屏幕的一面朝向母亲,手握着机身,伸到桌子上,像母亲那边挪了挪。

母亲似乎也被他手机上的画面所吸引,身子前倾,弯着腰,一只胳膊撑在桌沿边,盯着看了几秒后,她伸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,然后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对面的胡正平,说了些什么,胡正平则表先出一脸的无辜,轻摇了摇头,也回了几句。

母亲突然一把抓住胡正平伸出来的胳膊,想要抢夺握在他手中的手机,但被对面的胡正平轻易的挣脱了,他依然带着笑,表情很得意,边收起手机边说什么。母亲伸出去抓他的那只手臂,依然放在桌面上,做伸直状。

她此刻仿佛变成一尊雕塑般,一动不动的盯着胡正平的眼睛。胡正平收好手机,习惯性的整理了下西服的衣襟,然后伸出刚刚握手机的手,直接握住了母亲的那只手,他的手掌粗大,腕上戴着块金属表,随着胳膊的动作不时反着光,刺着我的眼。

同时他也不断地说着什么,他的手紧握着母亲的手,见母亲没所反应,说话的同时,还手指动作起来做摸抚状。母亲这尊雕塑在被握着手臂一分钟左右才反应过来,猛然间直起身子,想要将那只握在别人掌新中的手抽回来。

动作有些剧烈,可怎么也无法将被牢牢握紧的手掌抽回,被套服裹着的高耸熊部,激烈起伏着,她嘴里快速的说着,可依旧没有任何作用。直至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杯,朝着对面泼洒下去,手臂才得以解脱。

被浇了一脸咖啡的胡志平已经来不及闪躲,只能悻悻然的从一旁的纸盒里抽出抽纸擦拭着,显得颇为狼狈,周围坐着的几个顾客也都纷纷扭头望向他们那里。

母亲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服,看着胡志平撂下一句什么话,瞪了他一眼,就匆匆的从身旁走过。胡志平边用纸巾擦拭着脸和眼镜,边扭头对着母亲的背影说着什么,可惜这次没有将她拉回,母亲径直的推开了咖啡馆的门走了出去,果断的拉开车门,驾车而去。

服务员走到胡志平身边询问什么,胡志平摆摆手,支走了服务员。等他擦拭好被倾倒在脸上和眼镜上的咖啡液,和整理好被沾湿的西服后,开始拿着手机,双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动着,应该是在打字。

我拿着纸巾抹抹嘴,伸手召呼服务员结账。推开西餐厅的大门,看着正在前台结账的胡正平,从背包里掏出鸭舌帽戴上,又点了一根烟,站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树旁,一边抽一边望着街道上来往的车辆,只是余光一直锁定在那道身影上。

等他推门走出的时候,我身随而动,不远不近的跟在他的身后。他不似开车过来的样子,也点上一根烟,边吸边往前走着。周围灯光璀璨,不少人在道路旁或坐或站的互相说着话,交谈声济济。

我也不用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贼头贼脑的跟在后面,只需要保持一定距离,光明正大的朝一个方向走着就好。没走多远,他就拐进了那个老式家属院。家属院大门口灯光很亮,几个纳凉的老头老太太围坐在一起,扯着不着边际的家长里短。

到了里面就变得昏暗许多,几盏有些年头的路灯不亮不灭的半睁着,路旁每隔段距离也坐着些许老人,显得暮气森森,就像这个年代久远的小区一样。

只是家属院中的行人确实少了许多,富有年代感的红砖房,和遍布墙体的爬山虎藤蔓,倒是让我有些诧异,没想到像胡正平这样的男人会住在这样的地方。他抽着烟,边走还不时的看下手机,完全没有发先身后跟着的人。

我随他深入家属院中,在一幢房前停下,看着他进入其中一个楼同,他每上一层,每一层的声控灯便会应声而亮,虽然亮起的灯有亮有暗,有暖有冷,但区区六层楼,我站在楼下一眼便看的清清楚楚。

我曾经也在这种家属院中住过,那种1悉感扑面而来。深吸一口烟,吐出徐徐青烟,微风吹动,尼古丁是味道环绕在我的周身,麻痹着我的经。他停在了五楼,一声响亮的开门声从右侧传来,响彻在昏暗的老旧小区内,扩散着,如波波涟漪。

同时,老式的镂空楼道遮栏,让我从缝隙中捕捉到了那道由下而上的身影。等到同样响彻的关门声响起时,我吸吸鼻孔,将吸了大半的烟吐在脚旁,抬脚捻灭。

伸手抚了下头上的帽子,走进了楼门同中,声控灯重复着刚才的动作,直至五楼,我看着右侧这扇紧闭的大门,老旧,带着斑斑驳驳的褪锈,上面金属栏条中插着几根干枯的艾叶,下方门面上一张还算完好的福字倒贴着,门两边和门楣上边都贴着红底金字的对联,隔着门上的金属栏条和金属网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道内门,同样紧闭着。

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,这种笨重设计的金属门,现在再想买,只能去旧货市场扒拉了。

我深吸一口气,靠近金属门听了片刻,隐隐有电视机的声音传出,然后握拳笃笃的在门上敲了几下,那种金属蒙皮的震动感,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住在家属院中的情景,每次回家时响彻整个楼道的敲门声,带着吱呀酸牙的门页摩擦音,往事如风一吹而过,除了些许的记忆什么也没留下。

正如我所了解的那样,这种门得使劲儿的攮,里面的人才会听见。不一会儿,锁机弹起的声音从里门传来,接着里面的木门就被半拉开。出乎我意料的不是那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,而是一个看着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儿,穿着粉色睡衣,上面印着卡通兔子图案。

她问:“你好,你找谁?”声音不大,软软糯糯的,似弱风扶柳般,显得有些无力。这时,从里屋传出的电视机的声音更加明显,是咿咿呀呀的戏曲声,一男一女两人对唱,至于是何戏种是啥戏词,原谅我,我是真的听不出来。

我看见不是预料中的人开门,先是愣怔了一下,然后开口说道:“我,我找胡正平,胡先生。”我的嗓音有点哑,嗓子干干的,说出来的声音自己都有点不认识。“请问你找谁?”女孩儿又重复问了一遍,接着她把里面半开着的木门彻底拉开,微微偏头,靠近外面的金属门。

她的眼极为澄澈,乌黑的瞳孔泛着润泽的光。我看着她,瓜子脸,五官端正,长发束在脑后简单的打了个马尾。引起我注意的是她小巧的耳朵上正戴着类似蓝牙耳机的东西,但形状上又和普通的蓝牙耳机不太一样,倒像是我小时候用的步步高复读机,听磁带时佩戴的环耳廓式耳机。

我自然不会认为她戴这玩意儿是为了练啥英语听力。于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,音量也加大了一些,不出我所料,她盯着我,若有所思的点点头。里面突然传出一个老太太的喊声,问她谁来了,她扭头喊了一声:“姥姥,是找我爸的。”

适时的,胡正平的声音也从屋里响起,他说:“找我的?谁啊?”声音很大,叫喊似的。“不知道,不认识,就说是找你的。”

不一会儿,胡正平从里屋走到玄关处,女孩儿也回到了屋里,他脱下了西服外套,此时只穿着白衬衫,偏分的油头有些乱,穿着拖鞋,隔着门上的金属栏条缝隙,与我对望着。我看着他镜片后有些疑惑不解的眼,他也注视着我的脸。

鸭舌帽的帽檐很长,楼道内的声控灯泡散出的光照不透我帽檐下的脸,黑色的阴影覆在我的五官上。他处于屋内光线黯淡,但我却能清楚的同悉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。我处在门外被灯光照着,但他却看不清我的面容。

我们就这样相互注视了几秒钟,他才开口问我你是谁,我不认识你,找我干嘛之类的云云,眼中的茫然疑惑转化为点点警惕,眼皮眯起,看着门外的我。我望着他这张一皱起来,褶子生硬的脸,没有吭声回答他的问题,而是脱口说道:“我叫周凯。”

“周凯?……有点1悉。”他自顾的呢喃道。忽然,他看着我有些结巴的说道:“你!张钰……”“嗯。”我点点头,对他说道:“下来,有话说。”说完不等他反应,我就转身向楼下走去。

“哎,你……”他隔着门喊了一声,却怎么也没喊出完整的一句话。我自然不怕他不听招呼,都找到他的老窝了,这对他也是一种威慑。

果不所然,当我站在楼同门口又点上一根烟时,上面传来开门关门声,声控灯一下全部亮起,就像在迎接某种仪式般。下楼声清晰的从水泥楼梯上传来,沉闷又富有节奏,由上至下,从远到近,直至它的主人走出楼门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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